13封书信道出一段书坛气象,林散之与王冬龄的半生师生缘

“冬令(龄)同志,寄来作业各件,均已收到,别三年矣!所学与日并进,甚喜……”

王冬龄25岁,林散之72岁,那是1970年的冬日。

50年后,王冬龄在工作室翻出了老师林散之写来的信,现存13封,还有两人临的字课,聊天时写的纸条,时间从1968年两人初次通信,到1989年林散之去世,延绵21年。

王冬龄正在主编《林散之全集》,两次梦到夫子,前不久,这些多年未见的信札手稿,又突然掉落眼前,让他的记忆再次回到了扬州,回到与恩师学书的那段时日。

经王冬龄先生授权,钱江晚报独家刊发两人交往的信件、字课。

图说:林散之(右)和王冬龄

(一)

1968年,王冬龄还未进入书坛,他在泰兴印刷厂做一个小美工,籍籍无名;而师从黄宾虹的林散之70岁了,刚刚成名——大约10年后,他的作品从寂寞的角落被发掘出来,惊艳世人——步入耄耋之年的他,被誉为“当代草圣”“诗书画三绝”。

图说:2016年南京一场画展上展出林散之作品《毛泽东〈清平乐·会昌〉》

此时,林散之正“流浪”扬州。两耳全聋的他,再加上太太去世,一人无法生活,孩子们就决定让70岁的父亲暂时住到扬州二女儿荇若家,就在王冬龄进修的扬州印刷厂斜对面的太平巷里。

林散之带着藤篮,《江上诗存》全部手稿,文房四宝,住进如“渔舟”的小屋。一天写字,屋里“下雨”,外孙女不殊在他头上撑伞,他笑:不要伞,让画上添几点屋漏痕。

6月的一天,冬龄同学来了。他看到老师在一张70厘米见方的方凳子上写字。第一次请林老作书,他跑到扬州百货大楼四楼把仅剩下的宣纸一口气全买了,林老为他写了两幅。他又把一些元书纸(注:一种以毛竹为原料的纸张)留给林老,请他为自己临写汉碑,方便自己学习。

4个月后,王冬龄从扬州印刷厂进修结束回到泰兴。10月25日,他收到了林散之写给“冬龄同志”的第一封信,还有一叠冬龄“嘱临”的示范作品。

“前嘱临汉碑,早已写就,无法投递,搁置至今,兹特奉上。君既购得《张迁碑》,可作课余玩习。以君此时不宜学此,若能觅得《曹全碑》(玻璃板者佳,是明拓本上影者),临之最为适宜。以其张法正齐,遒媚精严也(林散之与启功的书信节录)。”

图说:林老为王冬龄临的字课

林散之常往返于乌江、南京、扬州之间,王冬龄在两段相对较长的时间里陪伴着恩师。一次,是从泰兴临时调来扬州,他们一起待了近三个月;后一次,是在扬州文化局工作时。

这样一位喜爱书法的小年轻到来,自然让老先生喜欢得不得了。

第一次陪伴,冬龄住的招待所,离林老二女儿的家走路不到10分钟。每天早餐后,他来老师家“上班”,做小书童,磨墨牵纸。林散之写完字,习惯性挠挠头,瞪圆眼,有时候又不发一言。下午,他会陪老师走到苏北人民医院针灸,看完病,有时候兴致好,两人坐在医院门口的小摊上吃一碗豆沙汤圆。

林散之喜欢和年轻人玩在一起。他的诗里经常出现“小高”“小沈”“小卞”,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对这些艺术的幼苗,在家人看来,林散之有时候甚至偏爱得“过分”。

杭州书画社要举办鲁迅诗词书法展。费新我给林散之写了一封信,邀请他参加。林散之看完信,转头对冬龄说,你也写一张。

王冬龄按照《礼器碑》的笔法,写了一首鲁迅的七绝《无题》。林散之看后,没有多讲,拿出一张四尺三开的宣纸,示范李白的诗《下江陵》,写毕,让冬龄重新写了一张,然后,和他的作品一起寄到杭州展出。

林散之还给冬龄同学开过4封介绍信。

一封是写给肖平的(林老的学生,著名鉴赏家)。南京博物院举办了一次傅抱石画展,不对外开放,王冬龄想去看。林老写了一封信,给当时在博物院工作的肖平——介绍“王冬龄同志我的友”,还郑重地盖了印。肖平后来复印了这封信给王冬龄。

近年嘉德拍卖了一封介绍信,林散之介绍王冬龄拜会启功,“我那时没有拍照的意识,也没有复印,这封信最后留在了启功先生那里。”

1972年8月,卧病在床的启功,第一次看到林散之的一张草书条幅《东方欲晓》,起床,把作品挂到墙上,看了一会儿,脱下帽子,后退三步,向作品鞠了三个躬:太好了,太好了。

今有同学王冬龄钦慕先生大名,恳鄙人介识尊面,幸予接谈为荷。鄙人近患高血压,因索书者多,虚名累人,实无可如何耳。又,前函谦虚太过,实不敢当。匆匆拜覆,不尽!愚弟散之上(节取自林散之与启功的书信)。

两人相熟后的四五年,林散之几乎每次都会在信里提一件事:求代购虾米。

王冬龄是江苏如东人,虾米、淡菜,海边人家的家常菜,散之先生也爱吃,但在物质匮乏的年代,不易买。冬龄的爸爸正好做生意,“带货”方便。于是,他每回都在信里请冬龄代买虾米,并寄上钱。

“最近蒙尊大人自如东寄来虾米一包,已收到了,厚意甚感。余今年经常多病,感冒,不如往年多矣,因此未能及覆,甚歉之。

你近来常习字否?以君急宜学行书,现□(信纸残缺,下同)邀(要)求,行书为要,余间可兼习其他,可也。”

1981年的一封信,还特别提到王异,王冬龄的儿子,当时四五岁。林散之很喜欢这个小娃娃,叫他“大头”。后来有几封信,是专门写给“大头”的。

“王异外重孙:你好。听你爸爸说,你很用心,但是不常,高兴就学习用心,不高兴就不理他,这是什么脾气。男儿要有志气,不能自曝之十日寒之。这是圣人说的明言。大头(旁小字:你小名字叫大头)今天要骂我,林爷爷你老气横秋,说旧话了,我真是老旧人了。”

除了代购虾米,刚刚结婚的王冬龄给林散之送过一只老母鸡,这封信曾经在浙江美术馆展出过。那天,老母鸡下蛋了,夫子在信里又调皮了——

“冬龄同学:廿七号接你来信,甚慰。多谢你送的老母鸡,收到了,那天恰巧同小桑及玄娘、贝青、月青,到博物馆去玩又转到中山陵灵首寺等处玩了一天。回来天已晚了,泰兴来的那位同志,未能会见。你送的那只老母鸡,我不忍杀他,那知道老母鸡真可怜,本天晚上就生了一个蛋,我更不能杀他了,把他养起来,他就隔一天生个蛋给我吃。我每天总是要到院子里看看他。他真乖,不乱跑。我很喜欢他。王冬龄,恭喜你新娶的老婆,还不会生蛋,他倒生了蛋呢!这真是个喜蛋,假使你要在这里,我要煮给你吃。是个喜蛋,哈哈。我也不罗嗦了。祝你幸福散耳启十一月廿六日”

(三)

直到读信,我们才发现,那一代师生之间,曾以一种当下几近消失的方式相处。

书信里,能看到林散之作为一代书法大家的大智慧,尤其是年逾八旬后,平淡天真,风貌日新,也是他晚年书法艺术的升华。

我们也看到他回到生活的一面。几乎每封信,他都要托咐代购虾米;专门写给冬龄幼子“大头”,称他“外重孙”;对冬龄的称呼,也从“同志”“同学”“弟”,到最后的“世契”。

老先生对物质几乎没什么要求,对外面的世界也不甚关心。但他总在找“你”——找冬龄,找每个一心求艺的年轻人,谈谈学问,也会在你前面流泪。

50多年过去了,王冬龄仍念念不忘。

悟斋,是林散之为王冬龄取的斋号——希望他在勤学苦练的同时,不忘思考,感悟书法和人生的真谛。

继承老师草书衣钵的王冬龄,也到了初识林散之时老师的年纪,他喜欢和年轻人往来,接受各种新鲜事物,他写巨幅草书,在竹子上书写,在纽约和北京太庙前乱书《心经》……然而,无论如何“冒天下之大不韪”(王冬龄形容自己),他依然每天坚持临帖,和昨日的“冬龄同学”一样。

王冬龄拿出一张纸条,上面是林散之用铅笔写的一句话——

平正,一生不会做纰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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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 马黎 李玲玲

,半生师生缘,不错!信札更好!太好了!,从王冬龄先生的草书中,可看到林散之大师的草书风格。有些人提出王的”乱书“为丑书,并非对草书而言,应区别审评。,真正的师徒之情,没有一点铜臭味。现在的师傅都在开网课,赚钱为要,书坛佳话!,不是父子胜过父子矣!,,王老师享用一辈子的精神食粮!,大家,真性情之人。,转发了,[玫瑰][玫瑰][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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