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周年特别致敬:一代书法巨匠沙孟海

沙孟海

沙孟海在书法交流会上挥毫。

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沙孟海与夫人及子女在南京合影。

沙孟海书学院

东钱湖畔,一座青砖碧瓦的三层小楼掩映于湖光山色间,散发着阵阵醉人“墨香”。这是一座书学院,因一个人的艺术、教育等成就专门为其建造,此人便是沙孟海。

沙孟海,原名文若,号石荒、沙邨、决明等,鄞县(今鄞州区)人。这位世纪同龄人,从二十世纪初出发,步履不息,求索不止,是一位集书法学、古典文学、古文字学、篆刻学、金石学、民俗学、考古学等于一身的大学者、艺术巨擘。

今年是沙孟海诞辰120周年,谨以此文为念。

1900年6月11日,鄞县塘溪乡沙村一户中医之家迎来家中第一个男孩。父母给他取名文翰,后改名文若,字孟海。

其父在乡间行医治病,得闲时喜以书画篆刻自遣。沙孟海自幼受到熏陶,少时即以研习书法和刻石为乐。12岁时初学篆刻,因为刻印必须通晓篆字,他就努力啃《说文解字》。

青少年时,沙孟海在乡里便小有名气。

在慈溪锦堂学校就读时,适逢辛亥革命推翻帝制,庆祝胜利的报纸在学校师生之间传阅,报纸上印着一方篆字官印,但未附释文。众人揣摩之际,沙孟海见之顺口念出,师生们为之惊异。

19岁那年,沙孟海被邻村请去写《李氏祠堂记》。主人要求用篆书写,沙孟海不怯阵,提笔不徐不疾挥写而成,被老者们评为“书文双辉”。

1913年,对于沙孟海来说,沉痛而悲伤。父亲因病离开人世,全家人的生计压在母亲肩上。经深思熟虑,沙母将5个孩子召集起来,召开了家庭会议。

听了母亲的决定,沙孟海与之商量,“我是老大,应该由我挑起家庭的担子,说什么也要让弟弟读书。”“不行,老大已有基础,而且乡亲都说孟海日后必能成才,就这样定了,由我做主。”沙孟海只好依了母亲,也暗暗下了决心。

半年后,沙孟海考入省立第四师范学校。在此,遇到了对他影响至深的国文教师冯君木。就读期间,除正常课程外,沙孟海特别用功于文史课,自订课外自学文史计划,内容包括《左传》《礼记》《说文》段注,韩愈、柳宗元、归有光、姚鼐等各家文集。

1919年,沙孟海从省立第四师范学校毕业后,考入冯君木创办的国学社,参与在效实中学开办的短期文史研修班,还随宿儒张让三游于山水亦游于艺,从前辈名宿中习得良多。

这个阶段,沙孟海在书法、国学等方面打下了扎实基础,在浙东名城颇有盛名。

沿着这条路径走下去,沙孟海很可能以自己的功力成为浙东文化圈内的翘楚。但是,随着兄弟们的日益长大,沙孟海必须想办法多赚些钱养家,同时他感到需要更大的空间来磨砺自己。

他将此想法与恩师一说,冯君木大为激赏,说他学业已成,是可以出去闯荡一番,还说要去就去上海,那里观念新潮。见沙孟海点头首肯,冯君木便写了一纸引荐信,让他去上海两位宁波籍的富商家任家庭教师。沙孟海又去和张让三辞别,张让三便写下了两纸比黄金还要珍贵的引荐信。

离开故乡,来到人才荟萃的上海,是沙孟海一生的重要转折点。

在上海,由于冯君木等人介绍,年轻的沙孟海得以结识像康有为、吴昌硕、章太炎、章士钊、马一浮、沈尹默、徐悲鸿这样一些文化泰斗。尤其是吴昌硕,对他尤为青睐,为他作诗题字,对其书法大加揄扬。

沙孟海治学更勤。1928年发表《近三百年的书学》《印学概论》,被学界认为是书法、治印领域的扛鼎之作,因而名声大噪。当年中华书局出过一本《名人尺牍》,就收录了他的一封信。

由于家境窘迫,沙孟海始终负有一种强烈的责任感,先是将薪水、润笔费寄往老家,继而把诸弟一个一个送到各地读书。

沙孟海祈望四个弟弟能够顺利完成学业,过上安定的生活。可事与愿违。1927年,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二弟沙文求遭到通缉,老家被国民党特务洗劫一空。沙孟海火速返乡,带着父母和全家人毅然来到上海。

那是一段艰苦的日子,以卖字和借贷度日,过着“活人命于纸上”的鬻字生活。为了撑起这个家,别人不敢接的长篇难件,沙孟海也照接不误,一气呵成。也正是因为这样一段经历,砥砺了沙孟海的书法功底。

沙孟海兄弟五人,按“文”字排行,他自己原名文翰、文若,二弟文求,三弟文舒(文汉),四弟文威(史永),五弟文度(季同)。

沙孟海的4个弟弟无一例外选择了走无产阶级革命道路,成了职业革命家。

其实,沙孟海本来也有可能和四个弟弟一样,成为共产党员。早在1926年,冯定就曾介绍他参加共产党,但沙孟海考虑再三,清醒地估计到自己作为长兄的责任,于是对冯定说,“你们都有被捕的可能,我想留一条后路,在必要时可以营救你们,还是不参加党为好。”

1926年,沙文求去广州做共青团工作,后作为广州共青团市委秘书长领导工人纠察队参加著名的广州暴动,在红花岗壮烈牺牲。沙孟海1929年赴广州工作,毅然去红花岗凭吊。此后,更不计个人安危,在颠沛流离的二十几年间,一直保留着沙文求写给他的三十封信。

沙文舒在1926年接替沙文求鄞县沙村党支部书记的工作,组织农民协会,1927年底领导农民起义军举行浙江最早的一次农民暴动,失败后被通缉出奔上海。沙孟海让他用自己的毕业文凭去报考日本人办的同文书院。于是,沙文舒在一段时间里变成沙文翰。在白色恐怖令人心悸的年头,沙文舒跑苏联,走日本,但大多数时间还是在国内,有时少不得沙孟海为他找工作做掩护。一次,沙文舒险些因叛徒告密在安徽被捕,而他在安徽的这份工作正是沙孟海介绍的,沙孟海因此也受到怀疑,但他不怕“连坐”,仍然我行我素。

早在1926年沙孟海住在上海小沙渡路时,沙文威便与他同住。生活费用全由大哥承担,弟弟专心搞工人运动。弟弟的活动风险大,沙孟海何尝不知,因为共青团江浙区委书记徐玮曾与他同住在一幢楼,正是他发现徐玮被盯梢,及时通知转移的。大革命失败后,沙文威避居宁波,在一所小学任教,不巧被沙村一个反动人士认出,以共产党嫌疑被捕,沙孟海设法营救,使弟弟得以出狱。直到新中国成立前夕,作为共产党情报人员的沙文威与身在国民党政府的长兄始终保持着极为密切的联系。

五弟文度是徐悲鸿的高足,由重庆奔赴延安,进过鲁迅艺术学院,到过河北抗日前线,可惜在1944年埋骨延水之滨。抗战胜利后,沙孟海方知文度下落,痛心不已,但对继续战斗的三弟四弟从未拖过后腿。

在那漫漫长夜里,沙孟海默默吟诵着“一夜乡心五处同”以自况。虽身处曹营,不问政治只写一些庆吊应酬文章,写写家谱,内心的痛苦却是常人很难忍受的。

1949年除夕,在南京的宿舍,沙孟海见到了三弟媳陈修良、四弟沙文威,惊喜交集。本就“坚决留下”的沙孟海,在那一夜与家人定下“实施办法”,到上海“隐居”,住进三弟沙文汉为他准备的亭子间,彻底摆脱蒋介石请他再修蒋氏宗谱中直系一脉小谱、编写《奉化县志》的缠夹。自此,生活翻开了全新一页。

新中国成立后,沙孟海应聘为浙江大学中文系教授,讲授文字学和古器物学。1952年任省文物管理委员会常务委员兼调查组组长,领导考古调查工作。作为浙江文物考古的奠基人,培养了一批年轻骨干。1954年,又兼任省博物馆历史部主任,开创颇有特色的历史陈列法。

沙孟海最为人们所称道的自然是书法。其字气势宏大,被誉为“真力弥满,吐气如虹”,无论篆隶楷草都无比精美,尤以行书独步书坛。他的篆刻,也驰名海内外。

由于书法声名烜赫,名胜古迹无不请其挥毫。他写的榜书、摩崖几乎遍布全国。杭州灵隐寺的“大雄宝殿”就是其手笔。

天下寺院的“大雄宝殿”多为楷书、行书或隶书,而沙孟海为灵隐寺草书大匾,一破常规,堪称一绝,完美解决苏东坡“草书难以严肃持重,大字难以精密不散”之两难论断。他87岁高龄时书写的六尺见方的巨幅“龙”字,也是他擘窠大字的代表,被书法界誉为极品。

从市、县政府部门到村礼堂,从文化传媒单位到其时众多的出版物,从景区寺院到文物古迹,沙孟海墨迹在故乡亦随处可观,寄托了他对故乡的款款深情。

20世纪70年代末,沙孟海被推选为中国书法家协会副主席、中国书法家协会浙江分会主席、西泠印社社长等职,名满天下。全国各地以至海内外请他作书的单位和个人门庭若市,但毕竟已是80多岁老人,年高多病,加之工作繁忙,不得不由组织出面,在其家门口贴上谢客告示。但对于故乡来人,乡音就成了特别通行证。

1982年初,东吴镇天童扇厂想在扇面上印上沙老的书法,以拓展扇子销量,便慕名登门求墨宝。虽然是陌生人,但沙老一听来自故乡,不仅笑颜相迎,还特意以王安石《天童寺》七言绝句中“青山捧出梵王宫”七字创作了一幅扇面书法。

沙孟海为题写甬港饭店名的轶事,更让老宁波人传颂至今。甬港饭店是当时鄞县乃至全市最资深的涉外星级酒店之一,沙孟海为题写这个名称,在饭店里写了20多遍,直到满意为止,扔掉的题字铺满了整个房间。

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书法价格虽远不如今日高,但也有润格一说。当时,沙孟海的润笔费一概由省书法家协会代为收取。他为故乡写字,则都是免费书写。省书协代收的经费设立“沙孟海基金”,用于发展书法事业。

新中国成立之初,沙孟海与兄弟相商,把故居旁的堂屋捐赠给村农会使用。1983年,沙孟海又主持家庭会议,与四弟等人一起商定将沙村的旧居捐赠给县政府。这也使得县政府能够将此处辟为沙文求烈士故居对公众开放,成为鄞州较早建立的一批爱国主义教育基地之一。

沙村小学始建于清宣统元年(1909年),原在沙氏宗祠内。1988年,为纪念沙孟海二弟沙文求烈士,将沙村小学改名为文求小学。1989年,新建教学楼,沙孟海应邀为小学题写校名,并捐款一万元。当得知学校建造费用仍有缺口时,再次捐款一万元。

1989年,鄞县提出建一个收藏沙孟海作品的馆所。虽然沙老不主张以个人名义建馆所,但为了表示支持,挑选了一批自己的代表作品捐赠故乡,曾写过草书“龙”字的砚台和大笔等一直伴随他的文房用品也一并捐献。还特意新创作了一幅《王安石经游记》,并出资请金石镌刻名家刻石后赠送故乡。1992年春,沙孟海书学院建成开放。

书学院珍藏着沙孟海的传世佳作,而院内西侧精心打造的一处陵园,处处彰显着他作为一名学者和书法家的特征和情怀。

院内镌刻的《颂词》亦是对这位书法泰斗的致敬和怀念:

一代宗师,书坛独步;

笔聚五湖浩气,书开一代雄风;

道德文章第一流,书名赫奕冠时俦;

毫端凝聚大江风,蕴藉沉雄起势宏。

撰文方树枫

图片由沙孟海书学院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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