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黄春秋:曾国藩慧眼识俞樾

曾国藩的识人之誉在当时是有口皆碑的,薛福成曾经放言:“曾国藩知人之誉,超越古今,或邂逅于风尘之中,一见为伟器;或物色于形迹之表,确然许为异材。”

俞樾在道光庚戍复试于礼部时,面对“淡烟疏雨落花天”这道并不吉祥的出题,发诗泉而不唐突,敷衍以文而不失缜密,先作五言律一首,然后洋洋洒洒地撰文解答了这道难题。

从复试的保和殿下得场来,俞樾心中仍然惴惴不安,因为这位俞举人虽然才华横溢,但自幼不娴于小楷,而彼时科场尤重于应试者的书法。自明末以来,有一种名为馆阁体的字体已经在科场流行,这种严谨端庄的字体,遂逐渐成为科场中的专用字体。宗师一将墨卷拿到手中,先审视的便是应试者书法上的功底,然后再浏览全文,因运笔窳劣误了锦绣前程的无疑是大有人在;写得一笔漂亮的馆阁体,而博得阅卷者欢心,寅缘一跃龙门者也不乏其人。所以俞樾胸中的隐忧,决不是庸人自扰。

及至宫门传胪,黄榜挂出,俞樾不但被赐进士及第,而且在保和殿一同复试的诸人当中,居然名列第一。过了一段日子,俞樾才得知自己的卷子是经了时任礼部侍郎的曾国藩审阅后定夺的。曾不但是这次殿试的执事官员,而且与主管科举的礼部尚书同为该部堂官,因此,在阅批朱卷时,有着很大的发言权。他看了俞樾的诗文之后,不禁抚案激赏有加,他立即示之于内阁大学士杜翰等阅卷诸公,并且执意要将俞樾举为第一。同僚们聚而观之,咀嚼那份朱卷良久之后,纷纷摇头以为不可。“文则佳矣!然则仓猝间安能出此佳构,定然是录旧作以塞责罢了!”

曾国藩仍然执着己见,拈须道:“不然,其诗亦相称,难道诗也是宿构吗?”

“文义发端于何处尚待考究,拔置之第一,恐难服众。”

“此与‘将飞更作回风舞,已落犹成半面妆’有暗合之处,咏落花而无衰讽之意,此生他日成就,未可量也!”

此公的一番话,顿时令阅卷诸公无言再驳,俞樾也由此得中殿试第一,恩荣及第,赐宴礼部,被授进士及第,入翰林院庶常馆为庶吉士,三年后终于捱得壬子散馆,得以引见入宫,在宫禁森严的紫禁城,一睹了奕詝的圣容。咸丰帝见其谈吐学问俱佳,温言垂询之余,似有所瞩,果然,引见后不久,俞樾便蒙恩得授翰林院编修。

俞樾究竟写了一段什么样的雄文,便令曾国藩这位八股大师折服?其实说来也令人瞠目,这位大人先生一瞅见那首五言律句的首句:“花落春仍在”,便叹服了,这大概与曾国藩那执着的人生态度有暗合之处,以至于惺惜惺的心态油然而生。

后来,曾国藩受命督抚两江,驻节于虎踞龙蟠的南京,俞樾也以儒生的面目、巾服游于曾国藩的幕中,往来如处士。俞樾在给曾国藩的信中,将自己比作当年袁枚从游于尹相幕府。而曾国藩对俞樾,则常有“恃才不荐,徒窃高位”之叹。

俞樾在他身后留下的五百卷煌煌巨著《春在堂全书》,毫无疑义地成就了这位大儒的硕硕文名,而他那些后来名满九州的弟子,如章炳麟、徐琪、吴昌硕等辈,在承其衣钵之余,又大大地弘扬了他的学术,至今其学仍有苗裔可寻。俞氏之学不仅惠及门生,而且还泽及其后人。俞樾一房虽然单传数世,但却世无庸者,所著文章不仅灿然可观,而且其曾孙——学人俞平伯先生,受过批判仍然能以学术著作令神州瞩目数十载。

《炎黄春秋》2001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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